更重要的当然是主课的教学质量。耀华文理并重。它的数、理、化是全市有名的,并在高考中显示威力;同时国文(即今之语文课)、特别是古文也是强项。记得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学作文言文。比较特殊的是从小学六年级到高中一年级在国文课之外加每周一堂“经训”课,从低年到高年依次为: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学》和《礼记》、《诗经》、《左传》。高中二三年级则改为中国文学史。当然只能浅尝辄止,使学生对传统文化有一个概念,不可能真的像旧时那样读经。但是有没有这个概念还是大不相同的。英文程度在抗战前比较高,不亚于教会学校,聘有外籍教师。不过到我上初中时太平洋战争爆发,我们都被迫改学日文,大家不约而同消极抵制,结果既没学好英文也没学会日文。抗战胜利后,与华北其他学校一样,英文变成一大弱点。眼看高考竞争不过南方的同学,校方特别加强英文教学,除加强师资力量外,要求其他课有条件的也用英文教,我的“范氏大代数”和解析几何,老师就是用的英文课本,用英文讲课的,果然无形中对我们提高英语水平很有帮助。 这些都离不开高水平的师资,这又和赵校长的创业思想和奠定的基础分不开。这一优势在赵校长身后,虽经国难,基本得以维持下来。那时中学各门课的教师绝大部分都是大学本专业的毕业生,而且经过严格挑选。他们有 些人的学识丰富、循循善诱和敬业精神至今记忆犹新。例如我高中的数学老师就是南开大学数学系毕业的。她讲得那样清楚而有吸引力,使我对数学发生浓厚兴趣,并且一旦学校要求用英文讲课,她也无难色,结果等于同时还要教数学英语。还有一位教三角和立体几何的老师,更加风趣,把许多定律、公式都编成了顺口溜,使这门令人望而生畏的课变成了很“好玩”的课。其他各科的老师都各有千秋,无法一一详述。在抗战以前,高水平的教师可以 说是校长高薪聘来的。但是抗战爆发后,教师生活每况愈下,到解放战争后期物价飞涨时,那微薄的薪金简直难以糊口。记得有一位国文老师病了,我和同学去她家里探望,真的是陋室一间,四壁萧然,令人鼻酸。她付不起医 药费,就这样挺过去,略好些就来上课。有的老师兼做一些家庭教师,在课堂上间或也发发牢骚,但是教学照样认真,对学生照样严格要求,一丝不苟。那时绝没有学生或家长向老师请客送礼之事,也不允许。我当时少不更事,一切视为当然,现在想来,这是多么可贵的精神!那时没有评模范之说,以今日的标准视之,大部分老师都够得上模范教师。 在这样的春风化雨之中,做人之道和学识的长进都来得自然而然。在我记忆中除了高中三年级准备考大学比较紧张外,从来没有感觉到家庭作业的负担,也从未因考试而开过夜车。高三的紧张也多半在自己,学校并未加班 加点,或进行模拟考试之类。事实上,抗战胜利,迁居后方的名牌大学复员之后,入学竞争之激烈,绝不亚于现在(由于不是全国统一高考,不同档次的大学入学之难易差别很大),甚至录取比例比现在更小。如以名牌大学录取 率计,耀华在天津名列前茅是不成问题的。这是整体教学质量的结果,似乎没有刻意追求“升学率”这一概念。那时听家长们议论学校好坏,首先是讲师资、校风如何,很少听到“升学率”之说。 本文几次提到赵君达校长,那是一位特别值得纪念的人物。他是遭日本特务暗杀的。尽管他牺牲时我只是小学三年级学生,但是他的音容笑貌已永远留在我记忆之中。那是1938年夏天,天津已沦陷一年,耀华因她处英租 界,日本侵略者势力不能公开直接横行,但是气氛已很紧张。赵校长做了两件冒犯日本侵略者的事:一是接纳南开中学的学生,因南开大学迁往内地,中学不能同行,校址在“中国地”界,已为日本侵略者占领,为使大批学生 不致失学,赵校长克服种种阻力和实际困难,用耀华的校舍为他们开办了特别夜校。日本占领当局借口学生中有“抗日分子”,勒令停办,赵校长不从。二是拒绝按日伪的旨意更换教科书。就这样,为侵略者所不容,曾在信封中寄去子弹威胁警告,赵校长置之不理,敌人就采取暗杀手段。我家刚好与他家住同一条胡同。他每天清晨有散步的习惯,我们从窗口可以望见。大约特务也摸到了这一规律。那天早晨他照例出去,没走多远就遭暗算,家里大人 说是听到了枪声。我按时到学校,校园中特别肃静,课堂上大家鸦雀无声。老师进来后哽咽不成语,她说了什么我已记不得,但记得一句话,就是“我们不能忘了这一天”。这的确是我终身难忘的一课,与法国作家都德的《最后的一课》一起铭刻于心,每次总是二者一起联想起来。 我这一代人是在国难中长大、在民族气节的教育中熏陶出来的。而赵校长之以身殉职、殉国,对我幼小的心灵所产生的震撼力是无法估量的。后来涉世越深,就越觉得当年在耀华所受的全面教育之可贵,也同时感到赵君达校长的爱国热忱、忠诚教育事业的精神值得大书特书,发扬光大。今天时代、条件都已大不相同,但是那办学方针和经验是否能提供给我们某些启示呢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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